杂家平传(四)

【插话】
昨夜失眠:本应凌晨3点上床的(说来惭愧,这个时刻已经是我从德国回家后自我放纵养成的坏毛病),但睡意全无。只得重新开机,改文到4点。之后强迫自己躺下,但脑子已进入高度亢奋状态。迷糊之际,“腹稿”一段接一段地迸出;我也只好一次连一次地按亮手电,用潦草的字迹快速记下——好得我是每夜都把纸笔、手电放置在床头的。

自我折磨到6点20分,再也躺不安生了,遂起床——房间供暖太足,也有一弊:穿一件绒线大衣就起身了;不像从前住在“四穿”屋里,冬夜常常冻得半僵,蜷缩在被窝中充当“团长”^_^

我人生第三阶段的舞台在社会上,时间横跨动乱的十年。我们这些小工人不是“阶级斗争”的主力,犯不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革命”。当时的民谚描写我们这些人是“出去路线斗争,回来线路斗争。”这“线路斗争”又有男女之别:女的结绒线,男的焊电线(自装半导体收音机。但说起来,后三个字都是省略的)。

我在厂里,基本韬光养晦、偶尔小露峥嵘。说两件小事:其一,班组做台帐的铅笔都让给我来削的,因为我从小养成习惯:削铅笔时模仿卷笔刀,能在6条愣上削出6个锯齿形来——即使是圆杆铅笔,我照样每个60度削出1个锯齿。其二,我曾响应“领导号召”,提出发明一种专用工具,让操作工的一个主要操作项目的操作强度降低到原来的50分之一,甚至一百分之一。那个负责审核的技术员也称好,但他对上面的意图心知肚明:就是为了给少数几个人制造晋升的理由。所以他委婉地规劝我:“算唻,当心自家小人拨别人抢得去!”

1968年前后,上海市民掀起一股自制新式煤油炉的热潮。家母看得眼馋,在家父耳边不断聒噪。老爷子大概觉得闭关二十年也足够长了,就操起银花剪刀开始剪锌版(印刷厂有淘汰锌版可买,做手工得天独厚)。谁知更年期尚未来临的母亲又开始扮演她的预言家角色了,只不过这次的标杆人物改成了贵生爷叔。父亲服了,未及重新出山便又关门。从此,他再也不做这无谓的献艺了。

接着的一股DIY热潮是做纳凉躺椅,其时我已上班,做手艺活的接力棒自然而然地传到了我手中。我历尽艰难:竹片是跟着根林爷叔到兰州路码头买来竹筒后手削的,皮带是到安国路荒货市场淘的,铁架则是秤来20几公分一段的下脚料电线管到辽阳路电焊工场焊接起来的。筚路蓝缕,终于不负手上的几处挫伤和血泡,做成一张实用的躺椅。这东西现在不知还在不在,有朝一日找到了,我倒是要好好拍张照片怀怀旧。

手艺这玩意儿,练就了就跟随你一辈子。我到了工玻二厂后,偶见在供电线路改造中拆下的整根电线管,不觉技痒,三弯两敲,做成一把躺椅,作为工间休息用。那躺椅太符合人体工程学了,坐着十分舒服;做夜班时一躺上去就不知不觉地瞌睡起来。有一次被巡查的车间主任发现了,不由分说,抓起来就往窗外的废料堆场扔出去(是躺椅,不是我^_^)。我本来想拍张照片留念来着,可是小组长说,我们这个是“保密车间”,禁止摄影!

“全民手工作坊”里随即流行的另一个项目是8瓦日光台灯。它需要一个底座;手艺好的,自己焊成、锉光,再到乡办工厂去电镀。还需要一根管子;有人用镀铬铁管(好像是听诊器上用的),一般是用铁皮自己卷。卷的方法是:先手工把铁皮包在一段洋元(铁棒)上,然后在水泥平地上用鞋底轻踩着“擀皮子”,直至变成一根浑圆的细管,最后焊接。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从车间里“顺”来因堵塞换下的铜管。后来,虬江路有台灯专用蛇皮管卖了,就用不着再涉险。

最具有技术含量的是镇流器。我家有一些漆包线,还有多副优质矽钢片,交给熙强兄试验。他用手摇钻代替绕线车绕成线包,插入EI型的铁芯也能点亮(市售的镇流器,采用nu型铁芯)。此外,家里还有几只大的交流电容,所以我也做过用阻容限流的“无变压器”日光台灯。只是这种灯起辉困难,天冷时要用手掌在灯管上“捂”一下,借助人体分布电容来帮助触发。其实,我曾经筹划过用于36V电压的“安全日光灯”,启动不久,因转而复习迎考,把这个计划搁下了。

这些在特殊年代盛行的制作活动,现在有个洋气的名称叫DIY。若说手艺,我还算马马虎虎跟得上趟,但内心却开始觉得不值。所以在维昌兄和熙强兄纷纷做成极其实用的黑白放大机时并掌握了熟练的照片放大技术后,我并没有“跟进”。同样的,作为“无线电高手”的标志物——用5吋示波管做的“电视机”,我只关注而没有涉足。因为1970年代前期,我正好参观了一个上海工业界内部的“赶超”展览会,看到很多9吋 、12吋的新产品样机;两相比较,觉得天差地远。因之,不愿退而结网,宁肯鹤望苦等。

其实,以我当时的能力,组装这样一台难度较低的机器毫无困难。而且,家父正巧有个关系,直达5吋机的始作俑者肖松林。我们曾登门请教,并得到了几个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中没有透露的秘密“关子”。后来,难耐对电视节目的渴望,我做了一架单电子管的电视伴音接收机,效果很好,收听体育转播的解说尤其过瘾。这一招之鲜,一时间引得一些朋友争相效仿。

“半导体”这玩意儿,因为惠而不费,所以群起赶潮的人众多。我家后门有位大叔,也是其中一员。他经常用江西上海话对我吹嘘:“我个朋友,装个‘四管’【4只晶体管搭出的收音机】,一个管勿插【也会响】呃。”【翻译一下:那人为了节约,把推挽放大级的一只管子省掉了,很自豪。至于乙类放大器缺了半边后所引起的不可容忍的失真,他若非不懂,就是不管!】这些人,日后大多变身为“发烧友”,辗转算来,也是我的衣食父母,所以我还是很尊重他们的。我自己玩半导体的事无甚可说——零件买了一大批,都为摸索门径而投资。用一堆晶体管和电阻、电容拆了装,装了拆,有时甚至故意用一只坏零件更换下好的(包括“一个管勿插呃”),看会有怎样的表现。至于整机,我只为一位在农场务农的邻居组装过一台。
  
打工后有薪水了,所以舍得在业余爱好上投些钱。我买的第一件电动工具是一把充电式手枪钻。当年是在旧货商店淘来的出口处理品,价99元,相当于现在花2000元买一件二手货。老实说,也就是那会儿,欠思量;换作现在,我是绝对舍不得的——前几天看中一块400元不到的手表,刚想下单,忽见页面上注明:“手机淘宝下单便宜41元,过了妇女节就恢复原价”。我摆弄手机,一时装不上软件。只能牙根痒痒地计划:等沈潋出差回沪后,让他帮我装好软件,然后……然后等五一或十一或圣诞或春节,人家再优惠时,不能再错过了——苍天保佑,希望到时候这个款色(款式和玫瑰金色)别卖光了!
平生第一件电动工具.jpg

我结婚时,用现在的话来说,叫“人品大爆发”,自己动手做了几样装潢饰品。做得很好,我很自得——

一,窗帘:当时正好有一批“芒竿”遮阳帘在打市场,价格便宜,我们便买了两幅。我嫌外面卖的木头“葫芦”(即滑轮)太粗劣丑陋,便自己用铝材做了一副十分精致的。我们厂里手最巧的蒋长春兄看到,连声称赞。

二,小墙饰
我用边角铝材,做了一只“孔雀”,然后买来塑料花缠上,挂在墙上,寓“雀屏中选”之意。这个小东西因为有铝材,所以现在应该还在哪一个“百宝箱”中躺着。下次我去老房子翻找3D照片(下文详说)时,顺便把这只孔雀也带回来拍照。

三,盘花窗栅 
关于它的来龙去脉,上文已交代。这里就揭晓PS之后的照片。再次声明:除了最上端的那条尾羽按照原来的样子略加修整(拍照时弹回了一点)外,其余的工作就是修底。绝对没有描花插朵,或曰画蛇添足。
再修两处疵点.jpg
盘花窗栅(PS图像)
  
直到现在,即便有了选择的机会,我还是愿意住七八成的旧屋,这样就有了自己动手整旧补漏的原动力;我也喜欢使用七八成的旧货,这样,拿来拆、装、改、拼,就没什么可肉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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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2014-3-11 15:45 Tuesday sslab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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