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家平传(三)

我的中学阶段可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5年,课外科技活动一直参加“气象组”,在家主要是从玩无线电发展到磨练检修收音机的技术,并开始染指半导体收音机。因买不起仪表,查机和装机一直靠“徒手”摸索。

开始我不懂市场,有些器材即使用零花钱能买,也不知哪儿去买。比如自己架设室外天线,需要一对“绝缘子”,这就让我辗转反侧;也有些小东西,即使知道哪儿有卖,我去了,人家也不会卖给我。比如做矿石检波器的“矿石”,有人用中药“自然铜”做成过,但我不敢径直去“万寿堂”(我们那边的中药店)购买,哪怕知道它只须几分钱。幸得我有一个崇尚技术的父亲,像这类东西,他了解后,会不声不响地去觅来,然后不动声色地问一声:“是迪格物事伐?”看着我激动得无可无不可的脸色,他满意地点上一支烟,坐在旁边观察我摆弄。

市东中学的科技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负责人庄索原老师在市教育系统中很有声望。庄老师从教前曾修过钟表,动手能力甚强。此外,我们还有一位同样有过修表经历的数学老师,发明了一台纯机械“打铃钟”,并因此获得市级荣誉。

维昌兄、福钧兄都是航模兴趣组“出身”,在我眼里都是巧夺天工的“双爱”级楷模。维昌兄后来玩摄影,自己调配D76显影液时,熟能生巧,竟能抛开自制杆秤(天平秤太贵了),用一块卡片,在纸上的一堆药剂中准确地扒拉出需要的剂量。福钧兄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有两个:其一是他们联合自制放大机时,他负责“皮老虎”部分,研究出用黑卡纸裱上黑布,然后折成手风琴状的皮腔。其二是他后来玩缝纫,尽得“云霞”时装店(当时我们那一带最好的时装店)老师傅的技艺。他曾给我表演上衣的上袖笼工艺:把缝纫机的针脚调到最稀,沿袖笼边缘缝一圈,然后攥住底线头,右手抽、左手“归拢”,三下两下,就把袖笼扒拉成了“荷叶边”。  

杨浩昆仲兼玩摄影和半导体。他们的令尊是一位高级工程师,有一次在听取他们汇报试验进展时,老娘家勉励他们“再研究研究”。就这五个字,我羡慕了一辈子!以后当我自己做了父亲、做了教师后,也无数次地对儿子、对学生重复这句话。

我平生的第二件手工作品比较“高级”了:是一把用线绕电阻作为热源的“电烙铁”。线绕电阻是一种能够通过大电流的电阻器件,承受功率从5W至几十W。我找出一只2kΩ/30W规格的,做成一把功率约为24W的手枪式烙铁。这作品后来同那份气象比赛获奖证书一起被送出去展览,便再也不见回还。

我还有一段“学工”经历,也值得记录:高一时,我因身体不好,没有随全班下乡“劳动”,而是被派往学校的校办工厂。那里有位自学成才的技师叫乔东陆,靠自己和其他师傅发明的一系列工、夹、模具,用一批简陋的机床,组建了一个制造1匹电动机的生产车间。我很佩服他。受到那里机油味的熏陶,我也学着自己做工具。现在还记得的,有一把“圆规”卡尺和一柄修钟表的小锤。关于这把小锤,还有一段令人难过的故事:我大弟去黑龙江建设兵团时,钉了一个木板工具箱给我留念,又把那把锤子带去做纪念。次年,他那边发生财务室被盗的大案,警方根据保险柜的撬痕分析,作案工具带有一个3×15mm的扁头——他抽屉里那边锤子的另一头恰好就是这个尺寸!我大弟在一段时间里被当作头号嫌疑人,直至后来抓到真正的盗窃犯为止。

在“学工”时用断锯条做的卡尺现在还很好用.jpg

在“学工”时用断锯条做的卡尺,现在还很好用


大弟赠我的那个工具箱是用旧木料打成,按照我的要求,上下两爿一样高——这样,翻开来就成了两个盒子,工具、配件、辅料、螺丝都可以随手扔进去。这工具箱我至今还保留着,用来存放“二线”(不常用的)工具。“一线”工具则转到我托沈潋从德国买来的一个钓客用的“渔具箱”中。从那以后,我不断积累工具和配件。至今,计有6件电动工具、3箱通用工具、1箱线缆(带有各种接口)和各种转接口、1罐(1公斤装洗衣粉的包装罐,以下同)铁螺丝、一罐木螺丝……这些工具、配件和紧固件,足够我后半辈子大手大脚地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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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缆和接口


后期从我因病休学开始,经过“文革”直至离校,大约2年时间。其间我忙于帮同学、邻居、同学的邻居们修理收音机的无偿服务。据我自己的维修记录,流水号好像是编到134号,没有一台机器是因修不好而退回的。论机器的种类,有电子管收音机,也有半导体收音机;其中最复杂的,是家父厂里的一台苏联产的“记录牌”黑白电视机。

最贵重的是一台落地式组合机,是上海无线电行业的“国庆献礼”产品。我记得当年有两家无线电厂出品过两款同级别的“概念机”;我经手的是哪一款,已经记不起了。这台机器的主人是一位“领先一步”的爱乐人,花了大价钱买了这台宝贝,用过几年,发现它会冷不防发出牛吼声。我断定这是“中频机震”,是一种防不胜防的毛病。然后通过橡胶垫减震和加装旁路电容衰减等方法,减少了发作的频度;限于先天的设计错误,遗憾地宣告无法根治。

我平生有两件兵不血刃的修理业绩,最为露脸。先说一个不用工具修收音机的故事。那是在马银荣兄的家里,与他的几位邻居闲聊。他们都知道我有修理收音机的技术,其中一位想盘我的底,就吹嘘起他知道修理铺里要用到什么什么仪表,然后问我家里有几件。其实我是连万用表也没有一块的,但鸭子肉烂嘴不烂,为了不输这一阵,告诉他:假如收音机是自然损坏,而且没被外行瞎捣鼓过,那么我用一把“捻凿”(沪语对螺丝刀的称呼)就可以查出毛病来。

也是天助我也:正在众人将信将疑之际,又有一位邻居捧来一台成色较新的六灯机(带有一个调谐指示灯的五灯机),本来是要请银荣兄转给我修理的,听说我来了,赶紧前来求助。他诉说这机器灯都是亮的,就是没声音。我开机一辨,发现不但没有节目声,连轻微的交流哼声也听不到一丝一毫。再看调谐指示灯(坊间一般叫猫眼),分明提示接收到了电台。我已经有九分的把握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便决定“海威”一记——对刚才那位盘道的朋友说:“我现在不要仪表,当场检查拨雫看。”边说边抽出机芯,用捻凿在功放管屏极与铁底板之间打了一个火花。然后关闭电源,再重复打火花的动作。接着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把输出变压器初级的一只滤波电容剪掉。再开机,有意把音量调大些,那机器就“哇哇”地唱了起来,把众人都镇了(我谦虚,不说是自己的手艺镇的)。

这事儿说得稀奇,讲穿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收音机没有交流声,就如同电视机“三无”(无声音、图像、光栅)故障一样,其实病因都是最简单的:在收音机,是功放电子管损坏(几乎不可能),或者输出变压器的初级断线,或者滤波电容(理论上有改善音质的作用)击穿;于电视机,则是高压包打坏了。也就是说,即使我不作检查,也已经可以大致指出故障点在哪几处。现在深入探查,见功放管仍点亮,说明烧毁的可能性极小;在功放管屏极能打出火花,说明高压(约250伏的直流)已通过输出变压器的初级送上来;此时已有把握断定是滤波电容击穿。再打一次火花,是为了把电源部分储存的电能全部泄放,防止下一步动剪刀时触电。最后,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后来,我做《音像博士》主笔,因为有这点底气,所以十分鄙夷那些连电烙铁、万用表都不会使用,只会夸夸其谈的“发烧友”和他们的玄之又玄的“理论”,视他们为“空心大佬官”。

“文革”初起时,我的休假已结束。当时极不情愿“降一级”(我是病休,不好说“留级”),仍赖在原来的班里。为了让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待见我,我就卖力表现。正巧物理老师敏锐地感知了形势,推行“教学相长”的改革(请记住:那是在1966年!),把我推上讲台讲了一堂电学课。此外,他当时接受了一项研制课堂用小型扩音器的任务,转交给一位高三学生和我二人完成。我引以为自豪的是,设计了一个隐蔽式的号角,以增强声音的集束效果——机箱是用航空层板做的(当时校办厂也没有折板机),上面板的左半块可以向上扳起45度左右,这块板与旁边的两块铁片“耳朵”,加上扬声器(朝天放置)纸盆,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腔,能把声音推送到教室后排。可惜的是,不等这台略具科技水平的机器投入使用,全国就“停课闹革命”了……

嗣后,我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广播站和礼堂音响的管理员。当时,中小学的礼堂里装置的,不外乎传统的小功率高音喇叭,声音失真而毛糙;我想加以改善,就利用学生“造反”时“砸”下的一大堆6吋半喇叭箱,4只钉成一组、两串两并,保持阻抗不变。用它们去替换原来的高音喇叭,使得音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用了一天安装,到傍晚调试、开声。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维昌兄正巧走过围墙外,惊艳于墙里传来的优美音乐(当时不能放“靡靡之音”,我放的好像是《河欢山笑人点头》),进校来一同欣赏。这些往事,不知维昌兄还记得否?

上文提到的那位帮助给收音机改频的老师,后来得到施老师的介绍,带了5卷开盘式磁带来找我,说是印尼派人送过来的,用他们学校的录音机播放,里面“滋哩咂啦”的不知是什么内容。鉴于形势,怕有不妥,希望我能帮忙鉴定一下。我用录音机试放,同样是“滋哩咂啦”,情知那边用来录音的机器具有4.76cm/s的“超长时录制”档,而国内不曾颁布过这一标准。于是请他给我几天时间,容我想想办法。

我搬出一台报废的“钟声”602录音机,竭尽全力把它修复了。最难忘的是那个磨损了的录音磁头,我用锉刀锉、油石磨,硬是将它“再生”了。由于兹隙参数改变,自然不能与新品同日而语,但毕竟能录能放,而且磁带不会跑偏了。我再通过给从动轮适当施加阻尼的方法,把带速降低一半。这来终于听清了:是广东和尚念的经(后来知道,是为他叔叔做法事的记录。就这样,我也有机会回报了他当年对我们的援手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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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2014-3-11 0:29 Tuesday sslab 编辑

评论:

阿昌
2014-03-11 00:51
承蒙博主几次提及,可惜我记不起那些细节了。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博主时时表现出的超人的智慧。而这,不是“杂家”两字所能涵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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