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泾“显微游”

我曾对朋友说过:“我很老土,旅游都是往乡下、山野钻。对“名胜”无甚兴趣;国外更不想去。”这次原单位的工会让“蚊式”旅行社承办枫泾一日游,正中下怀。收到通知的当天下午,就烦请夫人去工会(在仙霞路校区)递送报名回执。4月21日,在手机、PAD、旅行闹钟的三保险之下,准时被唤醒。头天夜里睡得早,12点就上床了;不过仍然没睡够,所以眼闭瞌chong【目字旁一个充字。这字是Unicode编码,本系统无法显示】地出了门。

 

一上88路,就听得一声沪语报站。那播音员在念“请配合从后门下车”时,把个“后”字读成“厄-候”,着实刺耳。想到这声物事在今后相当长的日子里不知要戕害多少万万乘客的耳朵,我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一口气。

 

车上的移动电视中正在播放韩国沉船的搜救进程。向左一抬眼,瞥见仙霞路上新开了一家“韩国烤馍”。我不禁陷入沉思:这么糟糕的一个社会,竟有那么多的国人钦仰追随、趋之若鹜;这些人的生存状况(不是单指经济条件)要多么的不如意,才会甘入“韩流”酱缸?!

 

到仙霞路校区,离上车时间还有半小时,我就在校园里闲逛。见到不少晨练的老者,正在埋头苦练。我突然产生了一个疑惑:过去说,用杀菌药物治病是一个悖论——你在扑杀体内有害细菌的同时,捎带着把对于人体有益的菌群也剿灭了。现在再来想想锻炼的事,不也是一个悖论吗:通过锻炼,人的活力固然发挥出来了;但那些致病因素是否也会被激励得更活泛了呢?——当然这只是我一个懒人逃避锻炼的歪理,不足为训。

 

我今天出门连马夹袋也没带一只,因为根本没有购物的兴趣。这里的特产是丁蹄和特加饭。曾经当了我十年责编的丁夏是纯正枫泾丁氏族裔;有一次他惠我一只真空包装的丁蹄“黄篮头”。我打开切片下酒,却发现那是变质的。从此我发誓再也不碰这劳什子了。至于金枫特加饭,也已被我已列入购物黑名单,前已有记。所以,这里没有什么吃局是值得我希冀的。

 

开车后,导游照例要背诵一篇导游词了。再三吁请“大家静一静,不要讲话啦!”然而“下面”(以我在讲台上的视角)的女教师们都好像经过角色掉换当起了小女生,嘁嘁喳喳的私房话不绝于耳……这也难怪:像她们这种老资格的旅行家,谁耐烦听同一条流水线上下来的导游词?换了我这种虽不见多识广,却有一点点文字功底(我曾给先岳父撰写过导游词,获得广泛的好评)的人,至少要把其中的陈词滥调过滤掉百分之九十九!

 

在群雌粥粥中,我忽然回忆起在江宁时听到的一个说法:老板向我提起,他宁可发交通津贴,也不愿添置校车。他的理由是:“我岳父告诉我,校车是造成一个单位人心涣散的罪魁祸首——都在车上说长道短,最后就会把议论集中到领导身上!”我想,现在这个问题很容易获得一个双赢的结果——前天在乘出租车去机场的路上,司机热情地告诉沈潋,他的车上有Wi-Fi热点【后来一查,只需一具便携式3G路由器,插上3G卡即可广播】,可以上网。我想,但凡有眼光的老板,大可在自家的通勤车上增设上网功能。这样做的首要好处,是让员工没有工夫张家李家地闲聊了。

 

西方的大学和研究所有在喝咖啡的时间里开展自由学术讨论的传统;待到脑子里灵光闪现时,很多人会把一瞬间想到的金点子记在桌布上。这些单位大都有规定:招待员非但不得阻止学者们的写划,还有责任把这些在外行看来像天书般的涂鸦妥善保管起来。沈潋曾经有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设想:在同济大学旁边开一家咖啡馆,收费公道,教授免费。学生可以向教授请益,老师可以发布自己的学术冥想。公示约定:在此处发表的一切论说、资料、图样和电子黑板后台存储的历史信息,都将辑录成多媒体期刊,有偿发行。按照这个思想,若在通勤车上建“群”组织讨论,连发行的环节也省略了。

 

“小女生”们纷纷扬出自己的拍照利器——以手机、PAD居多;然后夸耀自己发布在微博上的“作品”(在世界各国旅游景点的自拍照)。@ITkiller有篇博文写得很煞渴,这里摘录一句:『凡勃伦曾在《有闲阶级论》中,探讨了房子、车子、手表、坠饰的炫耀性消费,如今怕是要再加上一条:自拍(Selfie)。』我对晒生活、做屏奴无甚反感,但对拍摄用具有些先入之见——端着PAD(甚至10吋的)有模有样地拍照,以及虎口上套一挂手串,是我最嘲笑的两大时髦怪相。

 

言归正传,说旅游。我欣赏任何艺术品(包括古建筑)都不愿意依附于流俗。以我的文艺修养,眼力必须要高出大众的审美观;藉此发掘出许多独具观赏价值的“个性化”景点来,从而让自己游得意兴盎然。所以我一向强调:苟能见微知著,何须舍近求远;有一副好眼力,便能看好景致。以下就是由我自己开采的沧海遗珠串成的游记(这就是我起“显微游”这个题目的缘由),看看能不能打动读者诸君,而让你将枫泾列为“平生必到的一百个旅游胜地”之一——

 

一,观音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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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说小“庙”的纪录——绍兴在拍摄《阿Q正传》时,曾重建过一座土谷祠。我和沈潋在绍兴旅游时,慕名前去找寻;问讯,人家说:“就勒夯诺呃背后。”转身一看,我的土地公公!那“祠”的大小怎么形容呢?比半部QQ略小(这是现在重新比拟的,当年的类比物大不敬,不提了),无门。阿Q竟能在这样的螺丝壳里安身,诚大丈夫也。

 

更小的土地庙我没有亲见,是我的一位中学老师讲的:他们部队操练,他接到的命令是去5公里外的某某村,到土地庙的菩萨像下面找到下一阶段行动的命令。他兜兜转圈找了好几编,根本没有什么土地庙。延误了军机,连长要处分;他不服,连长带他到庙门前问他还有什么话好说。他真的没有话说了——所谓土地庙,是在地头整出一方平地,用3块砖砌一个拱门,里边供一尊泥菩萨!这叫一个南方人怎么知道啊?

 

这里的送子观音庙之袖珍,估计也可上得纪录册了。不过小虽小,据宣称还是非常灵验的。我若早几十年过来,一定会焚香祝告,祈求一胎生他两三个!

 

二,新泾路
有河道的地方,都会有“新泾”。这镇上有条新泾路,与我们小区门前那条路的路名一模一样。以后还会留意,看别的水乡湖区还有没有同样叫“新泾”的马路——很多马路都是填平河沟后修筑的。

 

三,十二月菜肴歌
院墙上镶嵌了一块没有上下款的碑刻,上书本地流传的《十二月菜肴歌》:『正月螺丝二月蚬,桃花三月甲鱼肥,出洞黄鳝四月底,五月拉司(实为蛤蟆,吴地的叫法为“癞丝胳膊”。为避免食客反感,统一改口称牛蛙。“熏拉司”是本地著名小吃,据说有利于小孩皮肤。)吃不厌,暴子(当为“抱子”之误。抱子虾,是产卵之前的虾。)弯转六月红,七夕要吃肆(当为“四”之误)鳃鲈,八鳗九蟹十鳑鮍,十一十二吃鲫鱼』

 

四,三百园

“三百展”第二进“百篮厅”的灶镬间展区.jpg“三百展”第二进“百篮厅”的灶镬间展区


枫泾的主要景点就是这座三百园。早年建园的主人是为了弘扬诗书传家、仁义为本的家风,取孔子“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的意思,命名为“三百园”。现时的规划者巧思独用,布置了三个“百字头”展厅——百灯、百篮、“百行”(三百六十行)。创意贴近生活,展品广泛采集,颇值得细细参观。可是,等我拍完三百六十行的展板,本校的老师都走光了。回想我在山海关时,就因着多拍了几张照片,回身找不到大部队,只得单吊做独行客……于是匆忙下楼出门;幸好“副班长”导游还在园门口等候。

 

在三百六十行展厅,见到了范蠡和老子的塑像。展板的解说词中,把老子尊为戥秤的发明人。这有点超越我的知识——据《中国古代科技》:『宋朝主管皇家贡品库藏的官员刘承硅,鉴于当时一般的木杆秤计量精度只能精确到“钱”,远远不能满足贵重物品的称量,经过潜心研制,在公元1004~1007年【请把这个年份乘以2看看!】之间,首先创造发明了我国第一枚戥秤。』而杆秤的发明人,民间相传是范蠡。我觉得这是比较可信的:范蠡经商有道,终成巨富;他发明衡器,是“贴对陆家浜 ”的事。

 

老子比范蠡早出生35年,二人属于同一时代。把秤的发明与老子附会起来,大概是因为“一斤等于十六两”的称量制与老子崇尚的《易经》思想暗合——『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P.S.
一,古人采用十六两制的秤必定有充分的理由——把一斤对分再对分,可以直至一两;而十两制则不能。

 

二,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怎么样”,可是我囿于见识,不知究竟是哪些行业。恰好枫泾的三百园有这一主题的展览,我觉得这些市井掌故值得保存,便飞快地纵览“全牛”,把它们全部拍摄下来。

 

回家后研究,发现他们的分类法过于细微。比如第一个大类“农业行”,把耕田、锄草、脚踏车水、手推车水、牛拉车水、割稻、舂米、磨砻、捉棉花、轧棉花等等农活每样分拆成一个行当。这有点像“景区一日游”凑景点,我难以接受。

 

本来想把原版的每一“行”及其注解都手打成文件贴出;因着我不喜欢,所以这项计划没有开展就夭折了。

 

四,莫乃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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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导游的一个卖点——她们告诉你:莫乃弄过去叫摸奶弄,因其不雅,才改用白字。我感兴趣的是:江南被冠以“摸奶”名号的地方着实不少:宣城的摸奶桥被掩饰为“莫奶奶桥”,常熟谢桥有摸奶桥、支塘有摸奶弄,全堂金丝娘桥旁也有一座摸奶桥……

 

关于“摸奶”的出典,有两个说法。一般认为,由于巷子或桥面狭窄,若二人相对而行,交会时都要侧转身子;个别心怀不轨者会对女客上下其手,故得名。

 

另一说法由《金陵晚报》记者在介绍南京摸奶巷时提供,我认为极有道理:『明清时候,这里是南京丝织行业的集中地,以盛产云锦闻名。苏南地区,每年农历三月十六,是蚕花娘娘的庙会。那个时候,未婚男女要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以与异性相挤而感到荣光。不仅如此,未婚的蚕农姑娘则非常希望有哪一个相识或不相识的小伙子去摸一摸乳房,俗称“摸蚕花奶奶”。习俗认为未婚姑娘在轧蚕花时被随便哪一个小伙子摸了乳房,哪怕只是碰一碰,也就意味着她有资格当蚕娘了,而且,她家今年的蚕花也就一定兴旺。当年集庆门一带居住了大量的丝织工人,当然也有这样的习俗,于是就有了“摸奶巷”的名字。』

 

五,“人民公社”和票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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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幢楼房,是上海保存得最好的“人民公社”旧址。估计旅游规划者都没有经历过“三面红旗”的时代,所以没有把当年的“共产”气氛和时代精神营造起来。不过,里面那个小小的历史展览中却有着一件令人触目惊心的展品,不,应该说是文物——一张面值为五分五厘的油票。展板上说:『此张票证65年发行,根据知情者介绍,商店出售半钱食油的方法是:用筷子沾【当为“蘸”】一下油在盐汤里,供买油人食用,可见当时物资极度匮乏。』

 

“人民公社”与五分五厘油票,结合得妙!二者之间存在什么历史性的必然关系?值得后来当政者深思。

 

六,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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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块小石碑,分别镌刻的是“越界”、“吴界”。据说,前方那条现在安有水闸的沟渠,过去是吴越两国的界河——换言之,枫泾曾是一个被划分成两半,分属两个国家的“边贸集市”。

 

果然,我的手机收到了浙江联通发来的欢迎信:“尊敬的客户,欢迎您来到浙江,如需帮助请拨打客服热线10010……”

 

七,捐献飞机
广场上陈列着一架米格15战斗机。据介绍,这是抗美援朝时枫泾人民集资捐献的。这事儿在我看来其实没有多大意思——我估计是乡贤朱学范或者想要讨好他的人发起的。但看朱氏故居里,连家具都是从北京寓所里带过来的;为此估计他也没有什么私产。那15.2亿元的购机款(比照常香玉的义演捐款金额。旧币),想来也是摊向桑梓的了。

 

八,枫泾乡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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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景区出口处发现一条石板路;每条石板上都凿刻有一行或数行文字。细看之下,知是一条别具一格的“乡音路”。我一一辨读,见大都与先祖母的本地话相合。比如:『呒因呒头-无缘无故,告【按:我认为应写作“困觉”的“觉”,音如“告”。】转来-醒过来,几化【按:我认为应写作“几何”。】-多少,吓斋【按:音xia za。不知正字为何。】-聪明……』只有起首第一条是陌生的:『白脚爪-指城里人』。  

 

九,颠倒屋

颠倒屋.jpg
在金山农民画院,见一座头朝下“脚”朝上的楼房即将竣工。我过去拍照,靠得稍近,被门卫拦住,告诉我要4天后才对外开放。无缘登堂入室,只好摘引《凤凰家居综合》的一段报道——
       作为中波友好交流项目,位于金山区枫泾古镇的我国首个倒置屋旅游项目“波兰倒置屋”已基本完工。将于4月25号对外开放。“倒置屋”顾名思义就是倒着的房屋,不仅外观颠倒,屋内家具也都倒置倾斜,游客走进倒置屋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可以带来新奇的体验。记者实地探访:这座倒置屋为二层三开间倒置结构木质房,屋顶着地。倒置屋先建钢结构空架再搭外壳,因此十分安全。屋内并非完全水平面,具有一定坡度,人走进来第一感觉就是天旋地转。屋内所有家具,摆设均为倒置,人站在里面也是倾斜的,“感觉像喝了白酒一样,非常晕……”。据了解,玩一次倒置屋规定时间为20分钟。这20分钟通常是人平衡能力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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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2014-4-28 22:36 Monday sslab 编辑

评论:

sslab
2014-05-02 21:30
我没有研究。以下罗列三种说法——

新立的《吴越界记》碑文:『春秋战国,此河为吴、越之界。北属吴,南为越。

明宣德五年(1430年),始立碑,为江浙之界。南域属浙江嘉兴府,北域属江苏松江府。至1951年3月,南镇并入北镇,同属江苏松江县枫泾镇,结束南北分治历史。1958年划归上海市。且斗转星移,日月更替,此界河尚存。今立碑作记,以为史证。』

@东方强:『以此来划分吴越之界,大概是遵循江苏为吴、浙江为越这一传统说法。此说法似乎也可。但真正的吴越之分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其实浙江的杭嘉湖似乎更像是吴,特别是嘉兴湖州,本来和苏南的吴地是融为一体的。风俗语言都完全一致。湖州的吴兴是最典型的吴地。历史上吴越是有分有合。浙江习惯上似乎更以“上八府”(宁、绍、台、温、丽、金、巨、睦)和“下三府”(杭、嘉、湖)来分野,大致以钱塘江为界。』

@文艺委员:『说真话:假的,毫无历史根据。……曾是两县交界,早先是娄县界和嘉善界,后来是松江县界和嘉善界,再后来没界了,再后来全部属金山了。』
沈潋
2014-05-02 14:01
吴山青,越山青……

吴越不是以钱塘江为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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