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昌休养记(一)

夫人家有六姐妹。这次,老大至老四共四对夫妻一起去遂昌休养。我们投奔的“地主”是二姨的儿子方面的亲家,那边已帮我们短期租赁了一套房子。

 

虽说是休养,游览也是必不可少的。有旅游,我就会写游记。“文坛”(广义的,会写字的都算入)上充斥着欲与杨朔、刘白羽的精致之作相比肩的散文式游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所以,从我一开始写游记,就坚决不写那些注定要湮灭的“颂歌”。我的游记,专注于白描小文,然后辅以泛泛的议论。以电影做比拟,是纪录片大类里的纪实片,而不是风光片。为旅游网站作嫁的事,我没兴趣。至于有没有人愿意看,那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我接受挑选就是。

 

这里顺便谈一下我的《旅客》分集的主旨。撇开以往探路阶段的成文不说,今后我的旅游散文的主题将分成两大系列:专题的和永恒主题的。专题又分为两类:独立的和系列的。前者如这次写的《奈何天》;后者以我一直在做的《三国古战场寻迹》、《孔子列国游》等为代表,是为了一个明确的目的而到别人可能没想涉足的地方去游览、怀古。

 

永恒主题就是我一贯在笃行的:“观摩了解并体验品尝当地人的生活”。自从受了几种卖野人头的“美食”电视片的刺激,我又增加了一个副题:“为过惯精细生活的江南文化老年人遴选和推荐真正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食品。”——外面所谓的几A级景区,多半不入文人雅士法眼;号称具有当地特色的吃局,也大都不合江南人民胃口。我虽非雅人,但也可以用自己的“变革”(毛说:『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得出让上海人少上当的旅游经验(和教训)。

 

闲话够多了,以下是正文。

 

我这几年基本上在家做寓公,偶尔出门,见到什么都是新鲜的。比如这个小广告,我觉得“派发”得很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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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并无丫杈,各路人马顺利会合。说“并无丫杈”,其实还是有一点的:地铁下车后,因我们到得早,就在最后一节车厢边上的月台等候。我去厕所,完事后转身开龙头洗手,忽听身后传来“唉,唉”的招呼。扭头一看,一外地老哥怯生生地询问:“有纸吗?”我马上宽他的心:“稍等,我马上去拿。”出去向夫人要了手纸,再返身送进去。

 

刚才在改稿的间隙,读到沈潋关于德国厕所备有两卷卫生纸的批语,不胜唏嘘!

 

上了大巴车。第一印象是:座位的头枕套上印的是慈溪的旅游广告。夫人旅行的经验比我足,看她把随身行李安置得多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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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车一路上“迁就型”上客——车子开到地头去接,共计5次,其中3次是从岔路弯过去,上了人之后再从原路返回的。如此一折腾,全程走了5个半小时。

 

这趟行程,做了一回洋盘,也结结实实地受了一次教育——我们中有人叫住司乘员,询问几时吃饭,回答说不停车。我听了暗暗心惊,心说不停车,尿急怎么办?于是在前半程,我连一口水也不敢喝。坐着,腹部受挤压,加上不住地遐想将来出门要选尿袋还是尿不湿,诱使尿意更加迫切!正在考虑用食品袋救急时,一个乡下老妇拯救了我——她颤颤巍巍地向车厢后部挪,嘴里告罪:“对不起,上厕所。”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车是设厕所的!

 

边上坐着的乡下孩子天性纯真、无拘无束——四姨给她们吃陈皮梅,她们说好吃、喜欢;过会儿又给荔枝,却被推回:“这个有,要别的。”多么天真,真是憨态可掬啊!

 

到了地头。3个房间要住4家人;各家把行李往各个房间里放,不知不觉间,房间已被瓜分完毕。夫人自告奋勇:“阿拉两家头客厅里困沙发好唻。”大家都默认了。这本是出门在外常有的事,不足为奇;气人的是在晚上宴请时,地主说“房间肯定不够,你们是不是分出几个人住到我们的别墅去?”抢到好房间的某姨忙不迭地客套:“够了够了,住得下住得下,不麻烦你们了……”夫人和我对视一眼,不作声。我都不好意思恼火!唉,这大概就是场面上混混的人的“世务”吧?

 

这房子是要出售的旧屋,有些年头了。顶板上的泥幔大面积开裂,经过主人修补,成了名副其实的“天花”。这勾当我在淞虹路的房子里也做过,颇有几分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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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排房子的客厅在北边,窗外就是百八十米高的小山的山脚。晚上,南风吹到山上,“反弹”进各家的客厅,凉快非常。所以,虽说客厅没有空调,半夜以后倒也清爽宜人。如果要形容得诗情画意一点,斗胆说一句“差可比拟《富春山居图》”。

 

再说“吃”。晚上是接风宴。地主是本地文艺界名宿,所选酒店和宴席上的菜肴肯定都是头挑的;可是说实话,难吃得很!所幸二姨约来了她的一位过去开过小饭馆赚过钱的女儿方面的亲家,来做兼职厨娘。

 

这里的旅游宣传不给力,网上查到,竟有“一金八两”之说,即一座金矿、八个“两”——两山:九龙山、白马山,两水:钱塘江、瓯江……如此芜杂,令人不得要领,就请地主方面推荐。地主曾是这个小城里的文化局长,推荐的旅游项目不同凡响:告诉我们白马山非去不可。我查网,知白马山上的气温要比山下低十几度,当地官员以及一伙上海人夏季在此长包房间……我推测是某些官吏和富豪欲效仿庐山故事,在浙江“重造”一条牯岭街吧?

 

地主的儿子升职前是旅游局长,他为我们的游程出了很多主意,比如“千佛山飞石岭→中饭→王村口古镇→吃鱼头”。只是他没有考虑到一个实际情况:我们都希望尽可能地在“家里”用餐。所以,安排游程就必须首先遵循这一原则。

 

吃住问题一解决,大家都安心了。但我自知耐心有限,不可能真的来度十天半月的假,所以在地图上圈出当地的4个4A级景区,同大家商量:趁着大家都是生力军,体力尚好,把这几个需要上天入地的景点先玩掉;然后,或休养,或转到松阳,或回家,各奔前程。大家都同意,当然,关键是征得了驾驶自家的7人座“途安”充当无偿老车夫的二连襟的首肯。

 

除了这些大家容易达成共识的景点,其余的就众说纷纭了——地主建议带我们去鞍山书院游览,夫人姐妹之中的某位“硬出头分子”(一介农妇,本来轮不到她议事)一口回绝:“勿要!勿要!”那么要什么呢?她要温泉、漂流……

 

我对她们说,温泉并非遍地都是,要在特殊的地质结构中才会生成的。这里历来没听说有温泉之胜,现在怎么一下子冒出一长串?可是她们不以我的话为权威之论。几天后,“内线”告诉我们:这里的温泉是用锅炉烧出来的。我闻听此言,自然理直气壮地阻止她们再去自投罗网。

 

当晚就寝前,她们在瓜分安眠药片。我考虑到要比平日提早5个小时熄灯,怕失眠,故也讨了半片吃。于是,经过亲身实验,我就此揭示了一条医学公理:糖尿病人不宜服用安眠药——夜里不易被尿意催醒,直要等到积满一大泡,涨得难忍而惊醒时,已经刻不容缓要奔向厕所了!

 

次日,女眷们做代表,去拜客。我跟随她们一同乘车,说好下车后我独自前往汤显祖纪念馆参谒。但她们认为有我这个文化人在侧,相谈可能会更融洽,就硬拉我叨陪末座。其间说到参观汤显祖纪念馆,地主很自豪,说这就是他在位时主持修建的。随即吩咐他女婿(也就是二姨的儿子)带我们前往。他还要打电话交代馆方接待我们,我怕给人添麻烦,就谢绝了;不过留下一个活扣:假如需要,我们再来麻烦你——事实上,后来还果真麻烦了他,这事我已在《400年谜案“奈何天”》中记载了。

 

此次参观我收获颇大;而女眷们大都属于“乌龟(沪语念ju)吃大麦”(谓对牛弹琴也)——她们的评语是:『唔,比我家(常州人念来如沪语“藕菇”)乡下头格房子大。』此外,她们在去往纪念馆的路上曾致电“留守”的三位连襟,问有无兴趣一同前往,都说没胃口。

 

值得特别记一笔的是,在汤显祖纪念馆所在的那条曲里拐弯的胡同里,见识了全世界最奇葩的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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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 2014-7-22 22:10 Tuesday sslab 编辑

评论:

sslab
2014-07-24 09:11
除了少数没心没肺的,人都有一套道德标准和行事规范。这些“软学科知识”,凡夫俗子更多地从庭训、戏文和隔壁张木匠的得失中获得;“海归”拿学到的洋人游戏规则说事(比如『姚明赶走刘炜太绝了』的新闻);我辈书蠹则主要依靠“共产主义道德教育”和圣贤书。三相比较,难说谁更高明。北人说“大哥比二哥,谁也别说谁”,就是这意思。

唯我步入老年之后,言行文章只服从自己内心的指示。日前买一条背带,在选“酒红”颜色时,想起沈潋在我欲购买绿镜黄框“雷朋”太阳镜时对我说的一句话。话的大意是:到了你这个年纪,想做什么都是理直气壮的。——此即“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的理念之具体物化。这话在一封E-mail里,日后整理素材时若找到它,再附录于后。
沈潋
2014-07-23 05:33
何不重读《论语·乡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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